赵二老爹远远地看到,桌上摆下一尺二的四个大盘子,盛满了鱼肉豆腐青菜,中间一个红泥炉子,上面一只瓦钵,又满满的是杂伙菜,炉子里炭火正旺,烧得瓦钵子里菜汤,咕嘟作响,香气扑鼻,还没有上桌,远远地就拱手谦逊着道:“这件事,我们真不敢当,本是公事,何以要凤老一个人垫伙食?”凤池笑道:“这太不足挂齿了。若是我们大家同舟共济,保得这一方无事,这一点儿伙食,算得了什么?反过来说,我们这地方是保不住的,那就我们祖先留下来的产业,自己手上挣出来的产业,一股脑儿,全要成灰,现在落得有肉同吃,有酒同喝。”赵二老爹点着他一只瘸腿,摆着头道:“此言透彻之至。”朱子清已坐在侧位,摆着身体道:“卜式输财,项羽破釜沉舟,吾亲翁可谓二者得兼。我们还有什么话说,只有执鞭以从。”那曹金发本来是爱吸旱烟,今天是和那旱烟袋更结了不解之缘,这时方才放下,向大家看了一看,又看看李凤池。凤池便笑道:“乡党论齿,还是请金老上坐。”曹金发笑道:“我们都是首事,你又是首事里面的首事,还是请凤老爹坐吧。”凤池笑道:“金老要说这话,那我就要惭愧得无地自容。我虽是名心未能尽除,但是我绝不能借了办团练这件事来找个出头之路。若论文,现在用不着三篇文章一首诗的本领了。要说武,我虽在幼年学过几套把式,早已丢到一边。一乡之中,谁也不敢和曹府上的人谈武吧?我对于办团练这件事,只想尽一点力,若是金老嫌我做事有些专断,以后我有什么主意,就请各位首事都多多拿出一些主意来。只要于公有利,小弟无不唯命是从。”这样一说,倒弄得曹金发非常的不好意思,站在桌子边,向凤池连连拱着手道:“太言重,太言重。那么,我只好坐下。要不倒显着我真在争什么闲气了。”他说着坐下来,大家也坐下来,他对于李凤池说是不敢专擅的话,并不置可否。在座的绅士们,对于曹金发的意思,大致都很明白,可是要从中说些什么,又仿佛是有些偏袒了李凤池。所以金发不随着话向下说,大家也都默然。凤池本人,却是毫不介意,坐在主席,提壶劝酒,照常地谈笑。赵二老爹与曹李两家,都有相当的交情,看到这两位老爹坐在席上,形势是很僵,这就笑道:“凤老我是知道的,为人虽是精明,处处都秉着中庸之道而行,而且仗义疏财,绝不计较小得小失。再说到曹金老爹,虽是武孝廉公,可是他肚子里那一部春秋,比文孝廉还要周到。加上几位令郎,个个是一副角色,到他老爹手上,没有办不了的事。若是不办团练就罢了,说到办团练,像你二位老爹这样的人,缺一不可。”说着端起酒杯子来,待饮不饮的,只管望了在座的人,接着便笑道:“各位看我所说怎么样?”大家也都明白他的意思所在,随着就附和了一阵。凤池脸上,虽然还是强笑着,可是有时收了笑容的时候,便见他两道眉头,微微地有些蹙起,可见他很是有点不自在。可是这不自在,又是不能说出来的。朱子清有了两杯酒下肚,倒也觉得兴致勃然,便手按了酒杯,向凤池问道:“你也曾说,今日搬妇女进山乃是第一步,以后还有第二步要做。但不知第二步的计划今天能不能够先说出来?”凤池先向桌子上的人都看了一看,这才笑道:“若是大家不嫌我胡拿主张,我自然可以跟着说下去。我的意思,第一步是镇定了,从从容容地,先把妇女们送上山去。第二步是镇定了,把我们两甲的粮食尽量向山里搬,而且明天起就搬。第三步还是镇定……”他说到这里,大家不等他把话说完,一齐都笑了起来。凤池道:“各位以为我说来说去,老离不开这镇定两个字吗?老实说,在这个时候,人就是镇定不住,一个人自己心身镇定不住,怎样能做事,又怎样能去和别人做事?”朱子清放下杯子,将筷子头遥对了桌面,连圈了几圈,微摆着头道:“这一点不错,大学治国平天下,不是由正心修身做起吗?”曹金发听说,却冷笑一声。谁知,这一声冷笑便种下了祸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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